从电视剧《骄阳伴我》看“姐弟恋”的新语法
电视剧《骄阳伴我》剧照
韩思琪
从韩剧《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》的风吹到国内,再到国产剧《下一站是幸福》的爆红,“姐弟恋”作为一种都市剧的CP语法,持续地“垄断”着有关职场女性的感情想象。当“姐姐审美”遭遇甜宠剧类型,国产剧似乎是“猛然发现”了新时代女性观众的新诉求。
然而,乘着热度追赶风口的偷懒的“复制粘贴”,造成的是国产剧扎堆地量产:《爱的二八定律》《炽道》《理智派生活》《熟年》《爱情应该有的样子》《爱情而已》……几乎达到了“十部国产剧,八部姐弟恋”的密集程度。
姐弟恋的套路:千篇一律与刻奇的一体两面
这波国产剧的姐弟恋套路被网友精辟地概括为:优雅、性感、知性、成熟的职场女强人,被弟弟俘获,开启甜甜的恋爱;全职主妇被老公背叛后重新做人,回归职场成为女强人,然后被弟弟俘获,开启甜甜的恋爱;不相信爱情的职场女强人姐姐,到了某个年纪突然开窍,然后被弟弟俘获,开启甜甜的恋爱……弟弟永远是贴心、暖心、细心、不花心而且还具备创业或捞金强大潜力的完美男人。
姐弟恋的核心设定重复度越高,国产剧越在无用之处“卷生卷死”——打着为女生“伸冤”的旗号,时常将姐姐们刻奇地塑造为用力过猛的独立、不近人情的强悍、女性困境缝合于一身的猎奇狗血。在此基础上,再勾兑国产剧流水线式的工业糖精:狼狗、奶狗或是“狼奶”兼修,霸总御姐红唇西装细高跟,腹肌壁咚姐姐好。“姐弟恋”越发“罐头化”,相应的人物变得只穿一层“人设”。
套路的千篇一律与人设的刻奇是一体两面,悬浮、油腻、失真。至此,“姐姐们”用物化对抗物化、用客体化对抗客体化的“同态复仇”,在被抽空的过程中越发干瘪,不断降维。
尤其,当下姐弟恋不是仅存在于文化产品中的苍白想象,更是日常生活的实践。根据《ONE文艺生活》上刊发的采访《第一批谈姐弟恋的姐姐,后悔了》:姐姐们一边体验着“年下”带来的情绪价值,“跟他们在一起就像开盲盒,你永远不知道他们能给你多少惊喜”,感受不被打压的尊重和自由;同时也在不断祛魅:“其他男人会犯的错,弟弟都会犯。好在他们的演技还没有那么精湛,比较容易发现。”弟弟更像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状态:“前两次分手都是因为弟弟长大了,没有弟弟样儿了。他们变得和我周围的同龄人一样圆滑,不注意身材管理。”甚至随“姐姐”地位而来的可能是另一种不自由:“和弟弟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会被‘姐姐’这个身份绑住,可谁不想被宠爱呢,不想被人照顾呢。”
当现实的实践已经向前滚动许多,姐姐们更加清醒,他们知道婚姻是权衡利弊,爱情是各取所需。所以,还在人设想象上原地踏步甚至倒退的国产剧,首先便会面临观众的“不信”。
对套路的解构:最好的爱情是同频的配速
在此背景下审视电视剧《骄阳伴我》(以下简称《骄阳》),就会发现它打破了国产剧常规的“姐弟恋”套路,上来就解构了“姐弟恋”这个概念。正如简冰对前夫呛声:“这世界上所有的恋爱,就都是姐弟恋,你们男的什么时候长大过。”
《骄阳》的故事是:肖战饰演的努力打拼的新人设计师盛阳,和白百何饰演的业内知名的广告导演简冰,在她的26岁时初遇,在他的26岁时重逢,这束光跨越十年照亮彼此的人生——十年前,少年盛阳因为一次偶遇,对导演简冰产生了崇拜和敬仰,又因为这份崇拜而选择了进入广告行业,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和职业理想。十年后,他们再一次相遇,一个怀揣着崇拜向前,一个带着迷茫再次出发。
编剧李潇通过简冰之口不断强调的一个概念是“配速”。
简冰与前夫的分道扬镳,本质是两人的步调不再一致。最初,两人的关系是女仰望男,前夫是一手带她初入广告行业的人,培养简冰一步步成为奖台上闪耀的明星导演,被他眷顾也是人生的荣光。前夫有“宠妻”的资本,他从事业到爱情都全面向下兼容简冰。然而两人最终走向分道扬镳,导火索是简冰不想再忍前夫在婚姻中频繁地“溜号”,根源却在于两人的配速不再匹配:当简冰独当一面,她成长的速度远超出了开始减速、深陷于存在主义危机的前夫,人到中年的他“好像现在没有什么奔头了,就像是一个活着的死人一样”,而简冰也不能在仰望的位置上继续扮演崇拜、不再能接受前夫对自己工作专业方面的置喙。
简冰被前夫在感情上多次背叛,最终她面对前夫的胜利,并不如爽文一般是大获全胜的回击,而是惨胜。前夫表演的深情十分讲“实惠”——我虽然拈花惹草,但我们是最稳固的利益集团,相较之下简冰的执意分开反而是真诚的“不留情面”。
这正是简冰有别于其他“姐姐处境”的特别之处:这个姐姐从来是少年。《骄阳》前期通过几场戏巧妙展示了简冰作为游走于名利场的名导演的专业——她的专业不靠红唇细高跟、更不靠歇斯底里地放狠话,而是寥寥几句便利落化解了职场上的坑。但简冰并未因阅历方面的经验差“调教”盛阳,恰恰相反,在她看来经验丰富的优势,不过是“上了点岁数自然会有的东西”,在她看来更宝贵的是初心与热爱的葆有,“希望你不要那么快进入复杂又无聊的成人世界”。
相应的,盛阳这个弟弟可以是“哥哥”。不同于一般姐弟恋会遭遇的问题——当热情褪去,现实的暗礁浮出,弟弟们为了证明自己而催生的种种自卑、自大、别扭和不成熟,恋人间为此生发的争吵……盛阳能更坦然客观地看待两人之间的差距,会努力去解决问题,每一步都算数,坚定选择和热忱努力他都有。父母的职业、家庭的负担,让他需要付出更大代价,才能站到功成名就的姐姐身边,他要凭自己去判断挣脱这看不见“枷锁”的重量。他被姐姐“启蒙”,但同时也有自己的节奏去成为更好的自己。
编剧李潇坦言,《骄阳》最早的版本也是传统姐弟恋的配置。但她在亲身体验到了一段姐弟恋之后,推翻了自己已经写好的前二十集剧本,重新写出了现在的版本,在采访中她表示,“在一段姐弟恋关系中,弟弟的心理年龄通常会比同龄人成熟,姐姐身上反而很多时候会有一些幼稚、小女生的状态。但本质上,两个人还是平视彼此的关系。”
平视彼此,看护对方的强大,也照看对方的脆弱。最好的爱情是同频的配速。尤其,“配速”这个源自于马拉松运动的概念,还隐喻着人生是一场长跑,为发挥最好的实力,要取的是一种事业与爱情平衡的配速。在人生这个长跑过程中不断有人加入,可能陪你跑一段,也可能是一生——《骄阳》的结局替盛阳和简冰打开了一种开放的可能:他们并肩而立,而不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为结局。
接地气的讲述:还原生活的真实逻辑
《骄阳》能够完成姐弟恋一次接地气的讲述,还得益于它不是用工业糖精勾兑出一部甜水剧,而是用非常真实的细节搭建了一个可信度很高的“界面”。首先,人设并不是纸片、而是立体的,角色不是用来推动剧情矛盾冲突发展的工具人。前夫不是一个刻板印象中的渣男,他有其魅力所在。简冰也不是一个被伤害便断情绝爱黑化的“女魔头”,更不是被弟弟的爱融化后突变空喊口号的傻白甜。剧中角色的转变都是合乎情理和逻辑的,而不是片段式的拼贴。《骄阳》几乎每次拨动的心弦都能让观众共振,这不仅需要了解和尊重观众的需求,更需要让角色生出血肉立体的人格,而不是空洞的人设。
剧情中问题的切口是十分犀利的,但并未流于狗血、刻奇与沉重。比如盛阳父母关于一件标价3000的裙子的争吵,对于普通家庭而言,母亲多年来隐形又沉重的家务劳动不被看见,她是否有资格给自己奖励一条3000元的裙子?这个剧情让网友“大打出手”,站在不同的视角都可以罗列出合理性之300条,但《骄阳》高明或者说真实之处在于3000元——多加个零变成30000元、或是去掉个零降到300元,都是很难让人“各自为战”的标价,而3000元这个普通家庭努力够一把可以消费、但又稍显奢侈的价格,才能让剧情落地。
这种真实的生活逻辑,源于狗血又高于狗血。
盛阳与简冰的姐弟恋,同样要过家长关——然而,盛阳母亲拿的并不是恶婆婆剧本,相反,她十分能理解简冰找年轻男友的选择,她反对盛阳跟简冰在一起不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差距,而是因为简冰太优秀了:
“你们两个不合适,因为她太优秀了,你会很辛苦,人家一年收入多少,你多少,你们一起出去,她坐头等舱,五星级酒店,吃米其林,你坐经济舱,住快捷酒店?不是因为你差,是因为你们的年龄和阅历存在差距。”
虽然切入点尖锐,但剧情并没有抓住狗血之处去放大、吸睛,而是还原了一种生活的真实逻辑。温和的基调,辅以生活流的细节,娓娓道来。《骄阳》以一种文艺的尝试,承接住了姐弟恋创新的表达,用生活化的方式,上演了一场带有童话色彩的温暖救赎。
(作者为艺术学博士,青年剧评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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